《岂不怀归 三和青年调查》读书笔记

三和青年是中国这两年出现的一种特殊的现象,他们可以说是躺平族的代表,此书确实如同其自序所说,是对三和青年这个群体的白描之作,其详细地描述了三和这个群体的工作、住宿、吃穿用度等等生活的各个方面,还对几个典型的三和青年进行了一番画像,让读者可以更细致地了解到三和青年的遭遇以及心路历程。

此书的最后还记录了被日本纪录片拍摄的"宋总"后来的经历,原来,他后来通过网络直播挣钱,已经“上岸”了 。

此书值得对中国社会调查或者对三和青年有兴趣的人一读。

以下是读书笔记

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解释一下这个三和青年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:挂逼。挂逼的意涵非常丰富,可以用来描述自身和他人的状态,以及用来形容任何事物。挂逼程度最高的就是死亡,如某某“大神”挂逼了;程度低一点的,就是有些人因为犯事被公安带走;最基本的需求满足不了,没钱吃饭、住宿,也是挂逼,有时可能是短暂的,一旦有了一点钱,挂逼状态就会消失。最末一种情况是三和青年最常使用的。

三和青年还会在比较便宜的事物前加上“挂逼”二字,像挂逼水(2元一大瓶)、挂逼面(最简单的面,有几片青菜,5元一碗)、挂逼床位(15元一晚)、挂逼手机(几十元甚至几元一部)、挂逼女(站街女,因为政府严格治理,已经没有了)等。还有在工作前边加上“挂逼”的,如挂逼保安、挂逼快递等,因为是三和青年(他们属于第三种状况,一种挂逼的生活状态)所做,所以有了这样的称呼。

三和市场是位于深圳市龙华区的大型人力招聘市场,通常人们说三和时都会把旁边的海心新人力资源市场算在内,这两个人力资源市场因为坐落在龙华街道,合起来又被称为景欢市场 。由于三和市场历史悠久,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,内内外外知道三和市场的人远比知道景欢市场的人多,所以景欢市场的官名反而不太为人所知。

转到招聘大厅外面的走廊,通常都能看到传说中的“海新四大金刚”在活跃地给应聘者介绍工作,他们招揽着来来往往的务工者,费尽口舌地推荐。“四大金刚”既属于二中介,又属于中介。白天他们租用天洁集团的摊位招工,此时属于二中介。他们比正式员工积极,因为能赚取更多的人头费。因为平时就租住在巷子里,他们与三和青年接触得更频繁。晚上他们更为活跃,所有快递日结都由这四个人承包,不允许其他人在此地招人,此时的他们便属于中介性质。他们把招聘的青年用自己租的车运送至快递公司,工资也由他们发。优点是“四大金刚”并不会私自扣留三和青年的证件,也不会无故减少工资。他们的存在可以保证有很多的日结工作。

”显然“出来就是赚钱的”这种比较通行的观念在“黑妹”眼里极具说服力,然而三和青年并不接受这种说法,因而时不时地会看到黑妹与三和青年相互嘲讽。

比较有趣的是,不管是招正式工的还是招日结的招工者,手里都拿着厚厚一沓身份证,像是今天又招到很多新人。难道真的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报名工作吗?实际情况并非如此,招工者手里拿着的身份证大多是之前招工时留下的,有一些人找中介借支生活费需要押身份证,甚至有一部分没能力偿还借支的钱或是直接拿钱“跑路” 的,他们的身份证就落到了招工者手里。招工者拿着这么多身份证是为了制造一种错觉,让你认为已经有很多人报了名,进而因害怕错失工作岗位而急于报名。

另外,手里拿着一沓身份证也是区别招工者身份的工具,让务工者知道他们的身份与其他人不同。同时,这也向务工者表明交身份证是一种“规矩”。总之,拿着一沓身份证有利于招到更多的人,这在海心新招聘大厅里表现得尤为明显。但并非所有招工者手里都拿着这么多身份证,有些人力公司的员工就只能依靠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务工者。

日结是理解三和青年及三和社会生态的关键环节,是三和人力市场参与各方博弈的利益平衡点。这主要表现在两方面。第一,日结是各方获取预期收益的规则设计。就招工企业而言,日结降低了管理、薪酬、社保等用工成本,尤其是对于一些有阶段性用工需求的企业,日结更是为其创设了灵活的用工机制;就中介而言,日结保证了一支有着经常性求职需求的劳动力队伍的存在,为其创利提供了无尽的来源;就三和青年而言,日结既为其生存提供了基本保障,也为其在时间分配、岗位选择上提供了更大的自由空间。第二,日结也是各方破坏规则以实现利益最大化的途径。追求利益最大化是经济学对于经济行为主体的行动目标的基本假设。良性的对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追求,应当是行为个体在符合法律、道德且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,通过自身资源优势获得自己所能得到的最大利益的行为。但在三和人力市场各方的博弈中,我们看到,对规则的破坏成为其各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途径。就招工企业而言,巧立名目克扣工资的行为时有发生;就中介而言,夸大招工岗位优势淡化其劣势成为常态;就三和青年而言,拈轻怕重、消极怠工,甚至拿钱跑路并不鲜见。

因此,日结在提供给参与各方灵活、便捷、自由的获利规则的同时,也埋下了一次性交易下的责任缺失、信任缺失的隐患。而这种缺失反过来更强化了日结这一用工形式的存在。尤其在对人力市场有着较大依赖的三和青年看来,日结成为中介和招工企业规避和降低权利侵害风险的最有效的手段。

但值得注意的是,三和及三和青年之所以被关注,不是因其作为“落脚城市”所表现出的社会阶层弹性,相反却是那些年轻人沉溺于城市边缘和社会底层,甚至是生存极限的自我麻痹的“大神”状态。在舆论的描述中,这里没有道格·桑德斯走访深圳时所发现的:“在每一栋素面的水泥方块建筑里,都可以听到同样的故事:从外地搬迁而来,努力奋斗,供养家人,认真储蓄,规划未来,仔细盘算自己的每一步。”

究竟是舆论的猎奇心理妖魔化了三和及三和青年的形象,还是三和如同道格·桑德斯所言:“落脚城市具有筛选作用,它把最出色的人留在了城市,其余的人最终只能返回乡村。”

有所不同的是,这里的“其余的人”没有返回乡村,而是留在了三和。

“收起来了,收起来了,这里不让摆,都配合一下,先收起来。”巡警路过时只是提醒摊主不要占用道路和非法经营,叫他们把东西收起来。据说以前是直接把商家的物品全部没收,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暴力执法了。一方面,三和电子一条街所售卖的商品实在不值钱,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;另一方面,现在网络非常发达,万一在执法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被传到网上,反而不好处理。因而,面对不配合管理的摊主,巡警会一直站在摊位前,让其他的三和青年不敢靠近,自然摊贩也就无法售卖东西。直到摊贩把售卖的物品收拾起来,起身假装离开,巡警们也借机走开,很少返回来再次巡查。

摊贩们在熟悉了巡警的套路后,面对巡警的要求非常配合,把所有东西收起来,等着巡警在人群中拍张照片离开,又迅速回到电子一条街,再次把所售卖的物品摆好,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,三和电子一条街也继续热闹起来。

大风面馆的胖子老板并不排斥“三和大神”,但极度排斥任何带“挂逼”二字的词。有时候,顾客在点餐的时候说出“挂逼面”三个字,老板就会拒绝卖任何东西。“老板,来碗挂逼面,再加一个挂逼猪脚。这猪脚怎么是这样的颜色,挂逼猪脚不要。”来吃饭的青年语气中带有显而易见的嘲笑,既是对周围正在吃面的人的嘲笑,也是对老板的一种轻蔑。“没有挂逼面,也没有挂逼猪脚,什么都不卖给你。”胖子老板头也不抬,语气强硬地把点餐青年顶了回去。可见,胖子老板并不认同挂逼面和挂逼猪脚的说法,或许对他而言,做面卖面是神圣的职业。

在三和这一场域中,不同社会阶层的差异细微到只能以心理感受加以区分。为三和青年提供各类消费服务的小老板,其经营的日收入相当于日结工资,但他们在心理上与三和青年保持着阶层距离,这也就是大风面馆老板拒绝将自家的面冠以“挂逼”二字的原因;干完日结后有所收益的三和青年则更多回避挂逼商品,尽管在窘迫时挂逼商品也解决其不时之需,但在心理上抗拒挂逼商品也使其相对于“三和大神”保有最后的尊严和优越感;而“三和大神”们则是最底层的一群,挂逼商品一方面满足了其最基本的生活需求,但另一方面也使其被牢牢禁锢在三和,当我们感叹挂逼商品的价格相较于其他地方极低的时候,也就意味着“三和大神”们已无法承受外界的生活水平。

在打零工或做日结时受伤是挂逼的一个直接原因。

日本有个机构曾拍摄制作过一部有关三和的纪录片,片中主角是公认的“大神”。因为他做过法人,名下有数家公司,“资产”达数千万,因此,三和青年叫他“宋总”。“宋总”技校毕业后被安排到深圳一家小工厂做普工,劳动强度大,经常加班,工资又不高,他干了几个月就离开了。之后在富士康工作过一两年,因为流水线工作更无聊,就辞职到三和寻找临时性工作,至今已有三年多。

他又似乎重新觉悟,通过直播这个途径,慢慢地获得一些粉丝,人生再次发生变化,他抓住机会在三和淘到一部 挂逼机,在网络上做直播赚钱。再见到他时,他完全变了个人,刮去了浓密的胡子,修剪了头发,换了一套新衣服,按照三和的话来说,他已经“上岸”了。但是“宋总”一直没有离开三和。

这些年轻人带着各不相同的故事开头来到三和,却演绎了程度不同但结局相似的故事结尾:他们怀揣梦想奔赴三和,在与招工企业、市场中介的三方博弈中,历经争抢日结、繁重劳动、微薄收入以及证件被骗、博彩失利等大大小小的挫折后,陷入了失望、怠惰、沉沦的恶性循环。而充分的市场机制为他们的底线生存提供了依托,尚能使他们在收入极低的状态下“做一天玩三天”,甚至由此衍生出共同认可的价值取向以及表征这一价值取向的词汇,如“挂逼”“瘫痪”“大神”等。

kisence

潮落江平未有风。